2014年8月22日 星期五

【人物專題 原民導演 】返鄉青年築夢幸福─莎韻・西孟

返鄉青年築夢幸福─莎韻・西孟
文/以森

最深刻地感動   圓夢舉辦首映會

星空點點的夜空,台中市和平區平等國小的操場上架起大螢幕,約略兩百名觀眾坐在折疊椅上,投影幕上放映著莎韻・西孟返鄉製作的紀錄片《好久不見德拉奇》。

回想起2013622日這天,莎韻・西孟內心仍是感動不已,她回覆:「回到部落內辦首映,有能力回饋族人,算是圓了我心中一個夢。」她又接著說:「完成這部紀錄片存在的意義,有些看完的分享,對我來講意義深遠,不僅是個責任,是一個長遠的『使命』吧!」




《好久不見德拉奇》勾勒環山部落三個家庭,片中成員生活和小米的連結緊密,莎韻・西孟導演解釋:「小米是原住民傳統作物,耕作方法而衍生的儀式和神聖傳說,也使我在拍攝過程感受與祖靈連結。」這部紀錄片是回家三部曲的最終曲,獲選第五屆Biindigaate加拿大原住民族影展閉幕片,映照莎韻・西孟從繁華台北城回到部落實踐紀錄片導演的謙卑與韌性。

遭遇職場霸凌   感受主流文化侵擾

許多商業電視新聞台位於台北市內湖科學園區其中,莎韻・西孟在提起那段三個月的工作經歷,宛若噩夢一般:「有主管看我的稿子寫的鬆散,直接往我的臉上丟來滑鼠;和我搭擋的資深攝影記者,曾經在關起門的剪接室,指著我的臉向我怒罵三字經。」一邊說著,語氣越趨激動。

「他在剪接室裡面對我訓話大概半個小時,我心裡知道他就是想看到我流眼淚,但越是如此,越不想把脆弱的一面給他看;一心只想他趕快罵完,我要趕快配新聞稿。」莎韻・西孟接著補充:「他說的每一句難聽的話,我都永遠記得。」

時隔四年,莎韻・西孟形容這段商業新聞台歷程,宛如大海嘯襲來壓迫到她的生命般驚恐:「那三個月的心理壓力太大了,夜夜失眠,我幾乎每天凌晨五點就驚醒。」推一下滑落鼻梁的眼鏡,她沈重地說:「我徹底地感受到主流文化的侵入與壓迫,太直接,太暴力了。」

莎韻・西孟舉例當時任職社會線記者,在商業新聞台的表現都以獨家新聞作為考核指標。當時編輯台決定以關懷社會弱勢作為獨家報導主軸,莎韻・西孟也找到一名隱匿在台北市的第三性公關,具有排灣族身份,新聞鼻嗅到此具備新聞價值,但她回應:「做這則報導是為了交差了事,只是消費他的可憐處境,並非真正地對他付出關懷。」直到離職,莎韻・西孟製作的獨家新聞數量掛上一記鴨蛋。

莎韻・西孟首度吐露在商業新聞台三個月裡經歷,她認為:「藉由不斷地壓榨記者,使人感受到媒體環境是競爭激烈的,」她接著說:「也許我的外表並非姣好,才得不到主管和攝影記者的疼愛;但還是覺得,我的精神和生理都受到不人道的對待。」莎韻・西孟直指職場霸凌對她的傷害。然而,她並非初出茅廬的菜鳥記者,轉入商業新聞台前,早在原住民電視台擔任記者三年餘,她形容那是「原住民意識養成班」。

發揮影響力                立志當記者

「在原民台受到的刺激,宛如被雷擊一般,」莎韻・西孟生動地形容。她解釋在原民台擔任記者的時期,有許多原住民記者前輩會帶著記者群針對報導中的相關議題,環繞的原住民思維思考,也反思自我族群認同。由於同事有著不同族別的異質性,也使得莎韻・西孟因著採訪到不同部落時,對現場環境有更深刻的覺察,她更提到:「學習到如何做一個真正的原住民。」

莎韻・西孟從來沒有想過成為一名「原住民」新聞記者,但從事記者,卻是從小立定的志向。在18芳齡之際,她尚在就讀現為台中科技大學應用外語科五專部,告訴自己和周遭朋友,未來一定要當一名記者。除了是源自於自己對文字極高地敏銳度,她還提到:「還有我自己的表演慾。」笑笑地形容。

「有點孤僻的個性,使我從小就喜歡在紙張上塗塗寫寫;外貌又不如其他同儕女生,自卑感作祟下,卻是讓我希望可以得到多一些關注。」莎韻・西孟補充。然而,一張原民台記者培訓班的通知,使她點燃希望。她趕緊遞出報名表,果真如願錄取;她解釋:「記者寫的東西有影響力,得已影響他人,我也可以備受關注。」

略帶點天真又直線條的熱情,莎韻・西孟在培訓班結訓後,也順利加入原民台記者行列至台北工作。她懷抱著對新聞的熱忱,又認為原民台總有限制成長的束縛;於是她抱著一顆純粹學習的心,轉戰商業新聞台。「卻覺得自己好像走錯台,就像一個被殖民者,差點忘記我是原住民,」她生動地描繪。帶著失望辭職,莎韻・西孟為了洗滌哀痛,轉入公共電視國際部負責紀錄片《司馬庫斯》企劃執行。

「籌備到執行專案的那兩年,經常深夜才回到台北租屋的小套房,想起自己的處境,想到住在環山部落的父母親,還有我身體流著泰雅族的血液,就哭了起來,」莎韻・西孟談起離鄉背井的心情,己身對部落的依戀,擔憂族群文化消逝。她更提到:「尤其進入司馬庫斯部落拍攝期間,那感受更加強烈。」

「司馬庫斯也是個泰雅族部落,看著許多攝製的場景,居民的生活方式,仿佛是小時候部落生活的記憶,在我眼前自然地上演,」莎韻・西孟形容。她還接著說:「我在耳邊不斷地聽到『回家吧!回家吧!』。」

童年的部落生活記憶     激發返鄉意念

莎韻・西孟的腦海記憶就像按下倒帶鍵,倏地倒回至童年的記憶:「冬天的時候山上很冷,家人們就會窩在烤火房裡談天,大夥圍著三角形的爐子;爺爺奶奶就會在那邊支解狩獵到的山羌,嘴裡吟唱著泰雅古調,」她回憶。「烤火房在泰雅族中具有深層的意義,那是長者口述歷史文化的場所,」她加以解釋。

縱然莎韻・西孟無法具體形容爺爺奶奶帶給她某段深刻地部落體驗,只記得小時候一定要牽著奶奶的手才能入眠,那雋永的感觸深埋於她的內心,她認為:「泰雅族的文化存在我們的生活,如同呼吸一樣自然,也不能夠隨之逝去。」莎韻・西孟同時想起上了小學之後,父母親為了她與弟弟的學業,就舉家到台中市區租屋;國中升學壓力繁重,僅有寒、暑假才有時間回到環山部落,因此徒留一段遺憾於她的心底。

「我的曾祖母是位有紋面的老人家,聽部落的大人說,她很會織布,又懂很多泰雅族的gaga;但她走的時候,我卻沒辦法參加她的告別式,」莎韻・西孟悵然的說。對此段遺憾,她更感受到文化消逝迫切,她認為「文化真的不去紀錄,就會隨著耆老離世,就真的什麼也都沒有留下。」接著,莎韻・西孟心底的吶喊生起:「我就覺得必須回家,我要拍我們環山部落的故事。」

「一開始我從來不覺得『回家』這兩個字會成為我未來的一個選項,」莎韻‧西孟提到當時的想法。她也回想在台北工作的這段期間,其實自己宛若失了根,她解釋:「雖然在都市有住的地方,但是心理狀態是居無定所,所以我就會說在台北這幾年都像是在流浪。」

返鄉拍攝紀錄片      小米傳承泰雅族文化

選擇環山部落年輕人返鄉為題,陸續拍攝回家三部曲,最終曲則以部落YakiYabon為主軸,拍攝《尋找德拉奇》,德拉奇音同trakis,意即泰雅族小米。小米是泰雅族傳統主食,也呼應著Yaki對子女思念和無盡的愛。她解釋:「希望YakiYabon的觀點去代表說,小米就是有那種母親溫暖的愛,回應到那種溫暖是寬宏大量,而且是對小孩子的包容又是無限的。」

莎韻・西孟還拍攝一名父親,掛念在市區求學的兒子,開著車帶著一包小米,到山下親自烹煮給兒子吃。她認為這是顛覆泰雅族男性的形象:「泰雅男人的形象好像就是很剛烈,就是是非常地嚴肅有尊嚴;對於孩子要離開部落的擔憂,不是只有媽媽會擔心小孩,爸爸也會。」她又接著說:「我也希望他身為一個照顧孩子角色的爸爸,肩上又肩負著家庭照顧責任,呈現脆弱的一面。」紀錄片選角多元,她解釋:「希望片子調性溫暖,呈現纖細的愛。」

莎韻・西孟返鄉回到環山部落,在台北市從事媒體相關工作的八年餘,想到在商業新聞台遭受的壓迫,她展現韌性說明:「在主流社會受到階級不平等對待,反而認清社會結構的不同面相;」她接著形容:「我們原住民待在平地,就像浮萍一樣。」她加以解釋:「在都市工作、生活,要不斷地討好別人,反而加深自卑感;回到部落,卻是加深族群認同感,更體現泰雅族的主體性。」

然而,回到部落之後莎韻・西孟過去在都市的工作經驗,加乘他的學習;她提到:「把都市學到的專業都帶回來部落,不是因為逃避,我很知道我自己要做什麼。」莎韻・西孟認為自己回到部落,進而拍攝紀錄片的行動,是「找回自己」的自我實現和認同。

「以前小時候只會覺得部落就是我家,不會想要瞭解更多,或者是如何為自己發聲等等。」莎韻・西孟也緩緩地說出過去小時候在部落生活的想法,但她認為由於過去在都市的媒體工作經驗,讓她有許多體會而帶回到部落,她說:「因為採訪常常跑部落,看了不同的族群而認識很多人;那個過程就是我學習怎麼去去做一個『真正的原住民』,這也是尋找自我的方式。」

「我反而更常常去墳墓看看過世的曾祖母,在墓碑前向她訴說心情,」莎韻・西孟更接著強調:「逝去的曾祖母、健在的奶奶,她們都是引發我回到部落紀錄的關鍵。」拍攝主題圍繞在回家,是莎韻・西孟尋找自己的定位;選擇女性為發聲主體,是不希望部落婦女的聲音再被隱沒。身為一個女性導演她不覺得所謂「女性觀點」要刻意放入,但她的觀點本就會與男性導演有差距,她說:「我覺得身為一個原住民女性的導演,造就我的一些想法有別於男性導演。」

紀錄片展現性別敏感度                親力親為推動文化復振

「其實很多的部落家庭工作,粗重且重要,卻是由女性打理;多數被記錄的訪問,也都是女性為主,」莎韻・西孟提醒。她認為自己身為女性,成為導演也是迥異於目前原住民紀錄片導演以男性為主導的形式與觀點,她強調:「很多紀錄片切入的觀點較為男性化,我試圖不再那麼剛硬地呈現,把文化消逝的擔憂,融入女性的堅韌;使觀點變得柔軟,閱聽者就會不知不覺中沈澱、接納。」

然而,莎韻・西孟認為文化紀錄並非僅是流水帳,原住民觀點呈現於紀錄片中而非只是影中人的原住民身份,藉由影片體現原住民主體性,她認為必須圍繞在原住民本身和部落文化,而個人在部落的生活經歷,會吸收成為養分。莎韻・西孟說明:「當談論的內容有別於其他族群的思考模式,這就是展現原住民主體性。」

莎韻・西孟回到部落,強化自我對族群的認同,持續利用攝影機為部落留下紀錄,也是對原住民族於當前社會所受到的衝擊進行思辨。莎韻・西孟因為拍攝《尋找德拉奇》一片之後,她認為就是從將部落的小米文化復振,讓自從一個紀錄片工作者的「旁觀者」,變成「實踐者」,而她也將行動更推展至部落族人,於部落內推行「小米復育園區」,為傳統小米文化復振具體行動。

莎韻・西孟表示:「當我翻土整理土地時,蹲下來捧著泥土,我聞到好香的味道。在親近土地的同時,其實就回想到以前我們的祖先就是這樣很辛苦的工作。我覺得自己透過傳統的小米,就和我的祖先以及gaga有了連結。」

「在部落生活,與都市相較雖是平平淡淡,但內心情感卻是很豐富,」莎韻・西孟回應,她接著提到回到部落拍攝紀錄片,踏在泥土上親近土地,親身參與部落事務,徹底地體會文化會由心而發,「因為文化看不到也摸不著,但保有一顆謙卑學習的初心,文化就已經在影響自己了,」莎韻・西孟的剖析,伴隨著恬淡地韻律節奏,娓娓地道出:「我覺得『回家』就是要對自己的文化有認同,愛你自己的文化,愛你自己會成為怎麼樣的人。」

莎韻‧西孟認為,其實透過拍攝紀錄片,除了是要保存逝去的文化,也是讓文化跟人之間產生連結。她後來再說出回到部落拍攝紀錄片的感動:「我回到部落重新得到力量,我找到身為泰雅族的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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